這三個問題似乎是很多觀者共同的疑惑:
1. 漢娜對自己身為文盲的自卑
2. 男主角為甚麼明知她是文盲可以救她免於終身監禁卻沉默
3. 漢娜有沒有了解那段納粹過去的真正意義
這三個問題原著都有很清楚的答案。
第一個問題,她本來就習於掩藏自己是文盲的事實,還有喜歡穿制服的工作。制服象徵一種職業的驕傲,可以某部份彌補她的自卑感。
第二個問題,為甚麼麥可沒有在法庭上說出來?這不單純是顏面問題。在小說裡面麥可去問他那個哲學家爸爸(隱去真名跟具體事件的問),爸爸語重心長的跟他說(大意如下):
「所謂『為了對你好,所以要對你做出某些事情』,這是哲學上的大問題,因為這不可避免的要干涉或支配他人做決定的自由意志,即使是對小孩也是一樣,可惜我們將小孩排除在哲學外,把小孩丟給教育,但教育不能處理這個難題。........如果你認為這件事情對他是好的,你應該『親自當面對他講』,讓他『自己做決定』,而不是背後講給別人聽....」
麥可不可能當面跟漢娜講,他也知道漢娜會有什麼答案。
第三個問題,小說裡有提到:漢娜在獄中有系統的訂閱許多集中營的受難者文學,還有鄂蘭的「埃希曼在耶路撒冷」。這本書對漢娜幾乎是面鏡子,探討的是個跟她處境非常相似的案例(當然埃希曼不是文盲而是高級軍官)。所以漢娜不是為了麥可的責問而決定將錢交給受難者的。
我覺得《為愛朗讀》是一部異常豐富的作品,無論是電影或小說都有很寬廣的意義可以咀嚼。
可是看這樣的二戰德國題材時,其實我覺得我們是有文化隔閡的:
首先,我們不明白德國傳統文化裡面「盡忠職守」的意義。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有本名著《資本主義與新教倫理》,光看這書名就知道,努力工作根本是榮耀上帝這個層次的精神指導原則。
有關德國人在這點上的堅持,我想可以參考齊格菲.藍茨的《德語課》,也是一個二戰反省的經典小說。這整本小說在探討一件事,就是反省德國人骨子裡面那個「履行責任的快樂」,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。
而我們中華文化圈這方面一向是很現實的,「盡忠職守」雖然是美德應該讚揚,可是這也可以只是個選項。甚至還鼓勵「騎驢找馬」、「將就將就」。能夠打混摸魚不被發現,他獲得的羨慕可能大於鄙視。
第二是,我們的文化思維裡比較沒有「罪」,反而比較偏向「恥」。「罪」是血液裡流著的,不會因為別人知不知道而消失;「恥」則是這事情不光彩,還是不提也罷。我們大罵日本人死不道歉,死不面對過去,再怎麼掀屠殺照片,有反應的都只有受害者,加害人只要很羞恥的躲起來,或是無恥的忽視,他們就照樣活得好好的(聲明,我沒有煽動仇恨的意思)。你要說這是一種「生存智慧」也好,事實是我們的確不能超越自己的文化脈絡而存在而思考。
《為愛朗讀》用尖銳深刻的姐弟戀,去刻劃戰後戰前德國兩代人的關係。因為是戀愛所以刻骨銘心;因為不是血親所以具有一種能夠割離遠觀的原因。這個設定並使小說/電影本身具有凝聚的主題核心,合理的圍繞著這對戀人展開。
漢娜是文盲的角色設定使她的生活孤絕,為了生存她必須驕傲強悍。讓我聯想到50年代的德國,那個大家閉口不談戰爭,只有埋首工作、重建家園的沉默痛苦。50年代的孩子看他們歷經戰爭的父母,就像麥可看漢娜,那樣自然而然的愛、親近、戀慕、依賴,又那樣自然而然的疏離、懷疑、不解、一無所知。
等到孩子們長大,他們終於想要掀開這些黑幕,發現與他們父母有關的驚人滔天罪行。他們的父母既因配合盲從而有罪,又因為別無選擇求生而無辜。然而面對過去的真正責任,畢竟還是在漢娜這代人的身上,她終於能讀能寫,能看到另一個層面的自己,甚至能用行動贖罪了。
我覺得最後漢娜的死是個必然。這本小說在1995年出版(二戰結束五十週年),在這個時點上別具意義,對於二戰的書寫與觀點,已經從50 60年代的罪行批判、軼事奇聞,轉向更普遍的關懷與思考。然而二戰那一輩已經逐漸凋零死去,似乎到這個時刻,才終於可以用另一個無關戰勝戰敗的政治正確觀點,而是用一種更大的悲憫和同理去面對這些人。
以上是我對《為愛朗讀》一點不成型的看法和感想......